蛋很咸

       蛋是什么味儿？小敏一直都说所有的蛋都是咸的，咸得人张牙舞爪，咸得人齿牙咧嘴，咸得人泪如泉涌，太咸了。
       祖母最宝贝的除了她的孙子，便是那两只天微亮就咯咯叫的母鸡了，这乞食者成了雷打不动的报时器，于是每天早上总是在聒噪的鸡鸣声中争开眼屎正满的眼。阳光透过窗缝溜进来了，温柔得洒了一地盐，细细碎碎。小敏家里只有三个人，三个。祖母、弟弟和自己。祖母喜欢一圈又一圈的缠着那又长又臭的裹脚布。祖母碎碎叨叨最多的是：你是姐姐，你要让着你弟弟，小敏明白即使他不是弟弟是哥哥，照旧得让着他。祖母最爱做的一道菜是：煎一个荷包蛋。弟弟最爱做的一件事儿是：奶奶，你的荷包蛋好咸呀，然后骨碌碌的跑去喝水。父母最爱做的事儿是：玩一年回一次家的游戏。小敏最爱做的事儿是：放着牛，坐在溪水边，仰望那湛蓝的天，发呆。就如朱德庸说的我们都是有病的人，所以我们都做着"有病”的事儿。
       你是我的敌人，你生下来就是来和我抢东西的。爸爸、妈妈、奶奶、吃的、玩的……都被你抢走了。小敏第一次因为弟弟被打时就了然了，她是个早熟的桃儿。
       夏天是每个孩子的天堂，不畏严严烈日去抓知了，傍晚去清冽的溪里玩水，去山上摘令人垂涎欲滴的野果，晒得满脸通红像煮熟了的虾。那天当太阳的颜色变成了鸡蛋黄时，小伙伴跑来家里找小敏去玩水，弟弟哭着闹着要跟着去，小敏死活不肯。弟弟立马嚎啕大哭，祖母正在房里缝着开了针线的衣服，听见哭声脚不沾地地跑了出来，祖母不问缘由，像拧麻花一样伸手拽住小敏的胳膊拧，这是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老婆子——她从小被灌输的便是不孝有三，无后乃大；女儿是替别人家养的。看见姐姐被拧了，弟弟立马刹住了哭声，小敏"幸运”的只被拧了一下。小敏的眼里清晰的写着：我讨厌你憎恶你厌弃你。晚饭的时候，祖母炒了份青菜煎了只荷包蛋，祖母养的两只母鸡每天都会下蛋，祖母偶尔煎一枚蛋，剩下的便储起来赶集时拿到集市上卖。那只荷包蛋蛋黄和蛋白一样多，焦黄。小敏伸出筷子去夹荷包蛋，筷子刚到盘子边缘，手背便被祖母的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，祖母忘了那是只手不是她每天敲地木鱼，小敏的筷子啪啦一声掉桌上。"这是给你弟弟的，你吃青菜”。说着便把那只荷包蛋夹到弟弟碗里。"好咸呀，奶奶，蛋好咸。”小敏听到弟弟的叫嚷声才抬起了头。弟弟跳了桌跑去喝水。"我不吃，好咸，等下一个晚上我都要喝水，喝完水之后还要尿尿，我不吃我不吃。”"没事儿，你今天和奶奶睡，想喝水了奶奶倒水给你喝，快吃吧。”"不要，我要和姐姐睡，我不吃我不吃，给姐姐吃，要不然我就不吃饭。”"不吃饭怎么行呢，那你吃半个，就吃半个。”"那我吃半个，剩下的半个给姐姐。”小敏愣愣的看着祖孙俩。于是，这顿饭，小敏吃了半个荷包蛋。小敏咬了口荷包蛋，呆呆的望了弟弟一眼。"姐姐，很咸对吧，不咸我才舍不得给你呢。”那一年小敏9岁，弟弟7岁。
        以后每次吃荷包蛋，弟弟总是跟祖母嚷嚷着荷包蛋咸，祖母至始至终都舍不得尝一口荷包蛋，荷包蛋是给孙子吃的，孙子说咸就是咸。于是每次的荷包蛋都被弟弟一分为二，小敏一半。
        岁月是肉包子打狗——一去不回，时光里的吵吵闹闹，磕磕绊绊总是让人费力伤神。弟弟总惹小敏生气，但小敏却始终狠不下心来弃他不管。深更半夜去网吧抓上网成瘾的弟弟，替弟弟去开家长会……尽管弟弟总惹事儿，小敏总是舍不得丢下他，她拼尽全力拽着他一起走，为了不走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。撑不住时，小敏总是会想起时光的温柔，想起他是可以看着她变老的人之一，想起那只很咸的荷包蛋。
       那只荷包蛋一点都不咸，祖母年纪大了，她忘了煮饭时发现盐没了喊小敏去买盐，小敏没应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