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小说】暖贴 - - -

　　辛秀英梦见自己在摘海棠果。海棠果红彤彤的，像一片繁星，更像早晨东山刚一冒红的日头，晃得她脸上都嫣红了。

　　她心里热烘烘的，一下子就醒转过来。

　　趴在六楼向窗外看，秋风劲吹，树叶飘落，她想，乡下的海棠果是应该摘了。

　　这时，女儿从外面走进来，手里举着一沓膏药一样的东西，说，嗨，妈，是从铜台沟村给你快递过来的，暖贴！

　　往年，辛秀英在铜台沟，都是城里的女儿给她往乡下快递暖贴，怕秋天一过，冬天来了，妈妈的老寒腿发作。今年不同，是谁在乡下想着她呢？

　　面对女儿的质疑，辛秀英笑了。笑过，她摇摇头。这是秘密，不能和女儿说的。

　　一定是他！

　　辛秀英的男人死得早。肺癌。如今，也不知是怎么了，患癌症的人多起来。有人说过多使用农药、化肥造成的，有人说环境污染造成的，反正，让她觉得蹊跷。

　　好在，女儿上学留在了城里，在城里成了家。女儿就一直要接她到城里生活。起初，她犹豫，她不愿意给女儿增加负担。但是，一年之后，她还是随女儿进了城。没办法，她家住铜台沟一个叫海棠的沟汊，屋子透风，冬天取暖困难，附近没有超市，没有诊所，吃水还要去几里外的地方套牛车去拉……加之一到冬天老寒腿就犯，太不方便啦！

　　她离开村子的那天，穆志仁跑前跑后，装车，叮嘱，挥手告别，脸上挂着不尽的笑容。她理解他，知道他的笑容有谄媚，有欣慰，也有遗憾。

　　她的男人故去之后，穆志仁就成了她家的常客。帮忙种地、赶牛车拉水，她头疼脑热，他骑自行车去镇里、县里买药。两个人都有好感，都心照不宣，没有挑明。

　　不挑明就不挑明。她有自己的小算盘，在农村苦呀，连年轻人都爱往城里跑，自己假如在城里找到意中人，那不是从此跳出农门吗？

　　但是，她进了城市，一直有汽油融不进水里的感觉。相识的城里老汉听她来自农村，摇摇头走了；一群老太太、小媳妇在广场跳舞，把她当成了观众，没有人理睬她；反倒是，有很多泡脚的、卖床垫的、卖保健品的讲座，生生将她拽进去，骗了她很多的钱！

　　在城里呆了一年多，辛秀英开始怀念铜台沟。怀念乡下的空气，怀念成群的牛羊，怀念自己简陋的小院、柴门与那棵荒山上的海棠果。其实，更怀念穆志仁。唉，这个家伙，四十岁就没了老伴，如今快六十了，也知道上门和她黏糊，就是不主动表白！你一个老爷们儿不开口，还要让我个妇道人家张口不成？

　　这下好了，暖贴来的是时候，我要回去，我知道是他邮给我的！

　　下了班车，走进铜台沟，辛秀英一个劲擦眼睛。简直太神奇了，一切都变了：家家白墙，户户红瓦，白墙上是年画一样的图案，还写着吉祥的话语；水泥路平展展的，连接在柏油公路上，像一条条哈达，一直飘到每家每户的大门口；村子多了便民超市、图书室、幼儿园和卫生室！

　　哎呀，整个变了个样儿呀！

　　自己家也变了样儿：粉琢玉雕般的院墙。灰砖红瓦的房子。打开桃红色很喜庆的铁大门，里面是水泥漫的院子，干净整洁。屋子窗明几净，还安装了自来水和土暖气！

　　她想，这些喜讯，女儿一定知道，女儿是要她安心在城里生活，才向她隐瞒的。嗨，这下，农村也不次于城里了，还自由，还舒心，还清爽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？

　　她要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，早早吃过午饭，稍事收拾，就躺在温暖的火炕上，睡着了。

　　是穆志仁把她喊醒的。嚯，这个家伙，也不是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了，他摇着她家大门门环喊，辛秀英，出来，咱们跳广场舞去！

　　她跑出来，问，你说什么？还广场舞？

　　秋收早就过了，现在没事儿了，咱庄稼人一到下午，就去跳广场舞锻炼呢！他一脸核桃纹，但核桃纹像灿烂的菊花呢。

　　果然，修儿童癫痫早期症状有哪些?建在柳条河边的广场上，男人、女人、老人和孩子都在音箱伴奏下跳舞，热热闹闹的。

　　穆志仁带着她跳，指导着她。

　　后来，她说，我累了，你陪我去摘海棠果吧。

　　海棠果红艳地在枝头招摇着。他们摘下了一篮子，天色就骤然黑下来。天色黑下来，山下的村子却骤然豁亮起来，如同白昼。那是路边和广场的太阳能灯盏在熠熠闪烁。

　　她说，真好，比城里还亮堂！

　　他说，村子里人气旺了。

　　她说，我也不走啦。

　　他说，好啊！他接着问，你累不累？

　　她说，心里豁亮，不累！

　　如果腿疼，我这里有暖贴。他掏出一贴暖贴来。（刘泷）

《内蒙古日报》（2016年1月14日） 13版